方法專利的侵權主體問題探討

2019-04-19
  •   文/集佳知識產權代理有限公司 王寶筠

      摘要:本文從方法專利的侵權判定出發(fā),分析出方法專利權利要求中的動作主體與侵權主體并不相同,二者之間是一種控制與被控制的關系。以此為基礎,對當前廣泛采用的方法專利單側寫撰寫方式中動作主體的要求進行了新的解讀;進而,對侵權主體與動作主體之間的控制關系的具體形態(tài)進行了分析,并對此種控制關系在我國以及國外專利侵權判定中的司法實踐進行了闡述。

      關鍵詞:方法專利、單側、侵權主體、動作主體、執(zhí)行、共同侵權

      方法專利侵權是當前專利侵權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尤其在互聯(lián)網(wǎng)、通信、計算機領域,其發(fā)明創(chuàng)造多為方法專利,在這些領域競爭日益激烈的情況下,方法專利的侵權訴訟較之以往呈現(xiàn)迅猛增長的態(tài)勢。又由于這些領域的專利訴訟標的巨大,因此,方法專利侵權中的侵權判定問題成為各界關注的焦點。本文擬針對方法專利中的侵權主體問題進行討論。

      一、方法專利中的單側寫寫法

      提到方法專利的侵權判定問題,不能不提及方法專利的特定寫法——單側寫。所謂單側寫是指在界定方法專利保護范圍的權利要求中,僅以方法交互中的一側設備作為執(zhí)行主體來描述各個步驟。與之相對應的則是交互式的撰寫方法,采用此種撰寫方法所撰寫的方法專利的權利要求中,會出現(xiàn)由不同執(zhí)行主體所執(zhí)行的不同步驟【1】。交互式的撰寫方法當前已經基本被摒棄,業(yè)內普遍采用單側寫的撰寫方式來撰寫方法專利權利要求,這樣選擇的根本原因在于方法專利侵權判定的需要。

      專利侵權判定的根本性規(guī)則是全面覆蓋原則,即,如果要判定專利侵權成立,侵權方的行為需涵蓋專利權利要求所限定的全部必要技術特征。對于方法專利而言,只有在侵權方使用了方法專利獨立權利要求的所有步驟的情況下,方可判定構成方法專利侵權。如果方法專利采用交互式的方式來撰寫,由于方法專利權利要求中存在執(zhí)行不同步驟的多個執(zhí)行主體,在侵權判定時,由于方法專利的某一實施者僅僅實施了方法專利權利要求中的部分步驟而非所有步驟,因此難以判定其構成方法專利侵權。有鑒于此,單側寫的撰寫方式在方法專利中被普遍采用。單側寫的方法專利權利要求中各個步驟均為同一執(zhí)行主體執(zhí)行,避免了執(zhí)行主體為多個時無從論證某一主體實施了方法專利權利要求所有步驟的困局,使得專利權人得以利用其方法專利發(fā)起侵權之訴。

      二、方法專利中的動作主體與侵權主體的關系

      1.方法專利中的動作主體并非是侵權主體

      對于單側寫的方法專利權利要求,人們總是在說所謂的單側即是執(zhí)行主體唯一,而所謂的執(zhí)行主體唯一就是為了能夠確定單一的侵權主體實施了方法權利要求的所有步驟,由此,很多人認為侵權主體和單側寫中的單一執(zhí)行主體是相同的概念,但本文認為,侵權主體并不是單側寫中的執(zhí)行主體。

      以某一通信方法專利為例,該方法所保護的是一個基站和終端之間交互的方案?;趩蝹葘懙淖珜懛绞?,在其保護的權利要求中,是以基站作為該方法中各個動作的執(zhí)行主體來描述所要保護的方案。而在專利訴訟過程中,人們當然不會以基站作為侵權主體發(fā)起訴訟,事實上,基站作為一個設備,本身也不可能成為被訴的主體。即使是基于對方法專利侵權中“使用專利方法”即是“執(zhí)行專利方法”這一常規(guī)理解【2】,專利權方所選擇的侵權主體也應是例如移動、聯(lián)通這樣的基站運營方。從上述例子可見,單側寫方法專利權利要求中動作的執(zhí)行主體并非是侵權主體,后文為了論述方便以及進行區(qū)分,將方法專利權利要求中動作的執(zhí)行主體稱為動作主體。

      2.方法專利中侵權主體與動作主體之間的關系

      那么,動作主體和侵權主體之間是何種關系呢?實際上,侵權主體與動作主體之間是一種控制和被控制的關系

      仍以上述情況為例,對于網(wǎng)絡運營商而言,其通過采購基站設備從而獲得基站設備的所有權,基于此種所有權,基站設備處于網(wǎng)絡運營商的控制之下。此時,基站設備所執(zhí)行的動作,實際上是在其控制方,即網(wǎng)絡運營商的控制之下所執(zhí)行的動作。侵權主體之所以能成為侵權主體,其原因就在于對于方法中的動作主體而言,其是在侵權主體的控制下進行相應動作,基于此種控制和被控制關系,動作主體的行為才能夠歸責于侵權主體,侵權主體才應當承擔相應的專利侵權責任。

      由此,我們可以對方法專利中涉及的主體進行更為清晰的區(qū)分。在方法專利權利要求的描述中,一個步驟以主謂關系進行區(qū)分,包括作為謂語的動作本身以及作為主語的動作主體。該動作主體是方法權利要求中運行相應動作的客觀設備;而專利侵權的主體,則為具有民事行為能力的個人或法人,其本身并不運行方法權利要求中的動作,而是控制動作主體運行,因而,侵權主體顯然和動作主體并不相同。而所謂的“執(zhí)行主體”則是一個將侵權主體和動作主體相互混淆的產物,是一個不同場景下具有不同含義的不清楚的概念。

      現(xiàn)實中,執(zhí)行主體與動作主體以及侵權主體常常被相互混淆,造成此種混淆的認識基礎是:方法專利侵權的存在形態(tài)即是執(zhí)行該方法的相應動作【3】,既然“執(zhí)行”行為構成侵權,那么相應的“執(zhí)行主體”自然就是侵權主體了;同時,對于方法專利權利要求而言,其所描述的動作的主語當然是對該動作加以執(zhí)行的主體,因此,該動作主體也就是“執(zhí)行主體”了。

      但需要注意的是,上述“混淆”認識中,針對侵權行為以及權利要求描述而言所對應的“執(zhí)行”本身就分屬兩個不同的含義。

      在專利侵權判定中,對應于方法專利侵權行為形態(tài)的“執(zhí)行”指的是針對專利方法這一權利對象的“使用”,而方法權利要求描述中的“執(zhí)行”則是方法專利中相應動作的“運行”,二者含義并不相同。由此,這二者各自對應的“執(zhí)行主體”的含義當然也就是不同的了。

      舉例來說,針對一以基站為描述主語(動作主體)的方法專利,該專利在描述層面的執(zhí)行主體是基站,而在專利侵權層面的執(zhí)行主體是運營商,二者顯然不同。嚴格來說,方法專利權利要求中動作的執(zhí)行主體應被稱為動作主體,專利侵權中構成使用專利方法行為的主體是侵權主體,而“執(zhí)行主體”則是一個很有可能對這兩個概念加以混淆的產物,在使用時應該明確具體指代上述兩個主體中的哪一個。

      3.基于侵權主體不同于動作主體,對單側寫要求的再認識

      在對動作主體和侵權主體加以區(qū)分以及明確二者間的關系后,我們可以對方法專利單側寫的要求有一個更為清晰的認識。

      方法專利單側寫的根本出發(fā)點在于,能夠在專利侵權訴訟中確定侵權主體實施了方法權利要求中的所有步驟,以此為基礎判定侵權主體構成方法專利侵權。基于如上的分析,方法專利的侵權主體并非是方法專利權利要求中的動作主體,而侵權主體和動作主體之間實際上是一種控制和被控制關系,單側寫中單一主體要求根本考慮的主體是侵權主體而非動作主體,因此,從侵權判定的需要出發(fā),單一主體應該是對控制主體的要求而非對被控制主體的要求。也就是說,方法專利單側寫中的“單側”本應針對作為侵權主體的控制主體的唯一,而非針對作為動作主體的被控主體的唯一。當然,當方法專利中動作主體是唯一主體的情況下,當然能夠對應唯一的控制主體,即唯一的侵權主體,但這并不是唯一的情況。

      例如,一專利方法中描述了基站和網(wǎng)關分別所執(zhí)行的不同步驟,即,在該方法專利中存在多個動作主體,盡管該種表述方式不符合常規(guī)的單側寫撰寫要求,但由于網(wǎng)關和基站均是網(wǎng)絡運營商所屬的設備,均在該運營商的控制下工作,由此仍然可以以作為控制主體的網(wǎng)絡運營商作為單一侵權主體,利用全面覆蓋原則,判定網(wǎng)絡運營商使用了該方法的所有步驟,構成專利侵權。

      再例如,一方法專利是一應用于計算機上的方法,涉及的動作主體包括CPU、存儲器以及輸入單元,顯然,該方法專利沒有必要也不會以上述動作主體的其中一個為主語來進行權利要求的描述。即使以上述多個動作主體描述該方法專利的權利要求,仍能以該計算機的實際控制主體,例如擁有并使用該計算機的公司作為侵權主體來確定其方法專利侵權成立。

      三、侵權主體與動作主體間控制關系的實現(xiàn)形態(tài)

      在明確侵權主體和動作主體之間的關系是控制和被控制關系的情況下,我們有必要對“控制”的實現(xiàn)形態(tài)進行分析。

      1.基于權屬關系所實現(xiàn)的“控制”

      侵權主體對動作主體的控制,可以是基于權屬關系所形成的控制,例如,上述分析中提及的基站和網(wǎng)絡運行商,網(wǎng)絡運營商這樣的侵權主體擁有對于例如基站這樣的動作主體的所有權,基于這種所有權,侵權主體得以實現(xiàn)對動作主體的控制,動作主體受制于侵權主體的控制而動作。正是因為動作主體的動作受制于侵權主體,侵權主體才應就其所控制的動作主體的動作實施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

      但侵權主體對于動作主體的控制,并不僅僅限于權屬關系所形成的控制,從專利的技術屬性出發(fā),這種控制關系也可以以一種“技術配置”的方式出現(xiàn)。

      2.以技術配置方式實現(xiàn)的“控制”

      應該認識到,專利方法保護的是動作,所謂的“控制”嚴格意義上是對動作的控制,某種程度來說,基于主體間的權屬關系所實現(xiàn)的“控制”在動作控制層面是一種通過權屬關系間接實現(xiàn)的對于動作實施的控制。實際中,針對動作主體進行動作實施更為直接的控制,是對于動作主體進行技術上的配置,以便使其具備運行相應動作的功能。這種配置按照配置的時點不同,存在以下兩種類型。

      (1)產品廠商對相應產品進行功能預置

      對于硬件廠商而言,其為了向用戶提供一能夠實現(xiàn)專利方法的產品,往往會在該硬件產品的制造過程中,將該專利方法所對應的功能預置于其硬件產品中,該產品的購買者利用該產品執(zhí)行該專利方法的相應動作。硬件廠商對于其生產的硬件產品的配置,其實是對硬件產品如何動作的一個預先控制,硬件產品最終在購買者支配下所執(zhí)行的動作,究其根源其實都是在硬件廠商的控制下進行的,而購買者在此過程中往往可能只是起到一個指令觸發(fā)或者提供例如電力等輔助支持的作用,從對動作實施的“控制”的角度來說,硬件廠商對于作為動作主體的硬件產品的動作的控制,相比于購買者基于權屬關系所形成的控制更為根本。由此,硬件廠商對于硬件產品的配置,也應被認為是實現(xiàn)硬件廠商對作為方法專利動作主體的硬件的“控制”方式之一。由此,在基于權屬關系確定動作主體的控制方應承擔專利侵權責任的情況下,同樣作為動作主體動作的控制方的硬件廠商,也應甚至更應承擔相應的專利侵權責任。

      (2)軟件廠商通過發(fā)布軟件實現(xiàn)對于硬件設備的配置

      隨著軟件及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的普遍應用,對于某一動作主體執(zhí)行動作的配置已經不再局限于硬件廠商在生產過程的預置,軟件廠商借助于網(wǎng)絡發(fā)布軟件提供給用戶安裝于對應的硬件設備上,同樣可以實現(xiàn)對硬件設備的配置,只不過,這種配置并不是一種設備出廠前的配置而已。

      例如,對于一個輸入法,其并沒有采用預置的方式安裝于未售出的手機中,而是在手機銷售給用戶后,由用戶通過網(wǎng)絡下載得到該輸入法軟件并安裝于手機上。此時,輸入法的開發(fā)者其實是通過網(wǎng)絡實現(xiàn)了對于輸入法在手機上的安裝,進而完成了針對手機的輸入法的配置。而正是基于此種配置,手機作為動作主體所執(zhí)行的輸入法的相應的動作,其實都是在輸入法開發(fā)者的控制下進行的,輸入法開發(fā)者理應基于此種控制關系,就手機所執(zhí)行的相應動作承擔專利侵權責任。

      四、侵權主體與動作主體間控制關系在專利直接侵權判定中的司法實踐

      1.我國的司法實踐

      實踐中,在涉及軟件領域的方法專利訴訟中,已經存在了很多軟件開發(fā)者構成方法專利侵權的判決。例如在搜狗訴百度輸入法侵權案件中,涉案專利多為方法專利,且涉及到的動作主體多為計算機或手機這樣的硬件設備,最終判定構成方法專利侵權的侵權主體均是作為軟件開發(fā)者的百度公司,而當然并非是權利要求中作為動作主體的計算機或手機。例如,在百度被判構成侵權的“一種輸入過程中刪除信息的方法和裝置”一案中,涉案專利對應的方法權利要求為:

       一種輸入過程中刪除信息的方法,其特征在于,輸入?yún)^(qū)域包括編碼輸入?yún)^(qū)和字符上屏區(qū),所述方法包括:

      當輸入焦點在編碼輸入?yún)^(qū)時,接收刪除鍵的指令,刪除已輸入的編碼;

      當所有的編碼全部刪除完時,暫停接收所述刪除鍵的指令;

      當所述刪除鍵的按鍵狀態(tài)達到預置條件時,繼續(xù)接收刪除鍵的指令,刪除字符上屏區(qū)中的字符。

      該案中,不論是“接收刪除鍵指令”還是“暫停接收”、“繼續(xù)接收”以及“刪除”,各個步驟的動作主體均為手機或計算機,而該案被判侵權的侵權主體則是作為輸入法軟件的開發(fā)者——百度。實際上,百度公司并未以動作主體的身份來運行這些步驟,其所實施的行為是將能夠實現(xiàn)這些步驟的功能設置于其開發(fā)的輸入法中,并提供給用戶下載使用。針對在用戶觸發(fā)下所進行的上述功能的實現(xiàn),實質上是在百度公司的控制下完成的。百度公司所實施的開發(fā)軟件、提供給用戶下載、安裝的行為,對于實現(xiàn)涉案專利的方法而言,實質上是一種通過配置而實現(xiàn)的控制行為。

      在搜狗訴百度輸入法侵權的其他案件中,也存在與上述情況相類似的侵權判定結論。從互聯(lián)網(wǎng)、軟件、通信領域等的其他方法專利侵權案件中,也不難找到和上述情況一致的侵權判定結論。

      由此可見,在我國已經存在基于控制方對動作主體的行為的控制,判定控制方作為侵權主體構成方法專利侵權的司法實踐。事實上,很多法院在進行專利訴訟的侵權比對時,重點關注的是涉案軟件或產品功能是否具備方法專利的相應功能,只要軟件或產品功能與方法專利的全部步驟相對應,則判定軟件開發(fā)者構成方法專利侵權

      當然,在此類專利訴訟中,被告往往會提及,其僅僅是軟件的開發(fā)者,只是提供了方法專利所對應的功能,并沒有具體實施方法專利的相應動作,因此并不構成專利侵權。對此觀點,大部分法院并不予以采納,但充分的正面回應也較為少見,給出的回應往往也僅僅是對于軟件的開發(fā)者而言,其要進行軟件開發(fā),必然要進行軟件的測試,因而會以測試者的身份實施該軟件所對應的專利方法。法院對被告的上述觀點不予回應當然會使得判決的確定性遭受質疑,而即使是上述將測試者作為侵權主體判定構成方法專利侵權的思路,其實也存在實質性的缺陷。

      2.以測試者作為侵權主體判定構成方法專利侵權的弊端及解決

      在以測試者作為侵權主體判定構成方法專利侵權時,對應的侵權行為是“測試”,那么對于侵權數(shù)額的確定來說,理應按照測試的獲利多少來進行。而對于測試而言,軟件或產品測試的應用范圍相比于軟件或產品的大量使用來說往往是十分有限的,很難基于該有限的范圍獲得預期的侵權賠償。更為重要的是,基于測試的侵權行為,使得侵權者可以很容易的規(guī)避專利侵權。侵權者完全可以將軟件或產品的測試外包給其他公司,甚至委托境外公司來處理,從而使得基于測試的專利侵權不再成立,但與此同時侵權者卻仍然可以通過將與方法專利對應軟件銷售給用戶來謀取利益,這顯然是不公平的。

      應該認識到,作為專利侵權方的軟件開發(fā)者或產品廠商,其謀得不正當利益的主要行為途徑是將對應的軟件提供于用戶的硬件設備中,如果不能針對該行為確定方法專利侵權成立,而轉由以“測試”確定方法專利侵權成立,顯然是一個舍本逐末的辦法。進一步的,當前大量的方法專利都是以設備作為動作主體描述其權利要求的,如果僅能以測試作為侵權行為的存在形態(tài),將會大大限制現(xiàn)有專利在專利侵權方面的應用效能,甚至使得相當?shù)姆椒▽@優(yōu)闊o用專利。

      如果我們能夠明確本文之前的論述的觀點,即,侵權主體對動作主體進行配置從而形成了對動作主體運行動作的控制,侵權主體應基于該控制承擔動作主體運行相應動作所對應的侵權責任,那么上述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了。按照本文之前的觀點,在進行方法專利的侵權判定時,針對和方法專利對應的軟件開發(fā)者或產品廠商,我們只需關注該這些廠商所開發(fā)的軟件或者對產品所配置的功能是否完全具備了方法專利權利要求中所描述的所有技術特征,即是否被權利要求的記載所全面覆蓋,如果能夠得出肯定的結論,則可以基于軟件開發(fā)者或產品廠商對產品基于配置所實現(xiàn)的控制,得出軟件開發(fā)者或產品廠商實際控制了專利方法的實施,進而可以判定其構成方法專利侵權。

      3.國外的司法實踐

      不但我國司法實踐中存在此種基于控制和被控制關系確定相應主體行為構成專利侵權的判定方式,在國外的司法實踐中也存在類似判例,且對此有明確的解釋說明。

      在引起廣泛關注的Akamai訴Limelight案(后文簡稱Akamai案)中,美國法院最終判定被告構成專利直接侵權,其基于的理由為:當被控侵權人決定了實施專利方法步驟時的具體動作或是該動作的利益獲得者時,并且建立了實施動作的方式或時間點時,可以認定直接侵權?!?】不難理解,實際中“決定實施專利方法的步驟時的具體動作”往往是由軟件開發(fā)者通過開發(fā)軟件所完成,或者由相應的產品廠商以針對產品進行功能上的配置來完成。如果基于美國法院的上述直接侵權判定思路,這二者的行為是構成方法專利直接侵權的,而這和本文的觀點恰恰是契合的。

      在Akamai的審理過程中,還引入過“控制及指導”標準。該“控制及指導”標準由BMC 訴Paymentech案所確立,在該案中,美國聯(lián)邦巡回法院創(chuàng)立了一個很特別的標準——“控制及指導”標準(direction or control),即要求侵權行為成立必須是被告身為侵權行為的主腦(mastermind),而且控制或指導其他人來完成這個侵權行為【5】。當然,該標準在該案中所適用的場景是針對多數(shù)人共同實施的分離式方法專利侵權,而且所謂的“控制及指導”的對象是“他人”而非作為動作執(zhí)行主體的“設備”。但研究該項標準的根本出發(fā)點可以發(fā)現(xiàn),該項“控制及指導”標準的關注點是:并非由某一主體實施的行為是否應由該主體來承擔侵權責任,而這和本文之前闡述的侵權主體是否應就動作主體的動作承擔責任,在研究方向上是一致的;而盡管在該案中所謂的“控制及指導”的對象是“他人”而非“設備”,但如果能利用“控制及指導”標準將“他人”的行為轉而由侵權者承擔責任的話,那么,依據(jù)同樣的思路,在滿足“控制及指導”標準的情況下,將作為動作主體的設備的行為轉而由對該設備如何運行進行了控制或指導的產品配置方或軟件開發(fā)者來承擔責任,也應該是理所應當?shù)牧?。換句話來說,“控制及指導”標準實際上是一個侵權判定中對于主體行為的歸責標準,這一標準能夠在所謂的侵權者和他人間適用,從而將“他人”的行為歸責于侵權者,當然也能夠在侵權者和權利要求的動作主體間適用,從而將動作主體的動作歸責于侵權者,在此過程中所改變的僅僅是控制對象而已,依據(jù)“控制及指導”進行行為歸責的思路和標準并未發(fā)生改變。

      總之,不論是“配置”動作發(fā)生于產品生產過程中,還是發(fā)生于產品銷售給用戶后,實施了“配置”行為的硬件廠商或者軟件廠商本質上都是對于專利方法的實現(xiàn)施加了實質性的控制,而這種控制的存在使得這些廠商應該對作為被配置一方的動作設備運行專利方法承擔相應的專利侵權責任。

      五、明確侵權主體與動作主體間的控制關系在專利共同侵權判定中的作用

      所謂專利共同侵權,是以《侵權責任法》第8條有關共同侵權的規(guī)定為基礎而存在的一種特定的專利侵權形態(tài),在專利共同侵權中,沒有一個侵權主體完整實施了整個專利權利要求所保護的技術方案,而是由多個主體共同實施了專利侵權行為【6】。在共同侵權的判定中,“意思聯(lián)絡”的判斷尤其重要。例如,在西電捷通訴索尼的專利侵權案件中,有關是否存在專利共同侵權就引發(fā)了廣泛的爭議。

      西電捷通案中,涉案專利涉及三個動作主體,分別是移動終端(MT)、接入點(AP)以及接入服務器(AS),被告索尼公司生產的手機具備涉案專利方法中對應MT的功能,即,能夠按照涉案專利方法描述的那樣,執(zhí)行其中MT所執(zhí)行的動作。在專利侵權訴訟中,被告索尼公司提及其作為手機制造商并未完整實施涉案專利的多個動作主體的動作,因此并不構成專利直接侵權。法院則是依據(jù)被告索尼公司在生產手機過程中需要進行測試,從而會利用多個設備完整實施涉案專利的各個步驟判定索尼公司構成專利侵權。法院的結論無誤,但弊端如上文所述。本文想討論的是該案中的專利共同侵權問題。

      本案中,作為手機制造商的索尼,其在制造手機的過程中對手機進行了相應的配置,以便使得手機能夠在用戶的激發(fā)之下執(zhí)行專利方法中MT所對應的動作?;谥暗恼撌觯髂峁镜拇朔N配置行為,實際上是對于方法專利中的動作主體即MT進行的控制,從而在索尼公司和手機之間形成了控制和被控制關系。由此,手機實際上是在索尼公司的控制下運行相應的動作,在進行專利侵權判定時,進行侵權與否分析的主體對象可以是控制方,即索尼公司。類似的,AP、AS的制造商也對其制造的設備進行了相應的配置,也是其所生產的設備執(zhí)行相應動作的控制方,在方法專利侵權判定時,同樣可以以控制方的身份作為侵權主體被加以分析。

      而不論是手機的制造商還是AP、AS的制造商,基于實現(xiàn)該專利方法所對應的技術標準的需要,顯然都會意識到需要各方相互配合從而共同達成技術實現(xiàn)【7】,因此,在手機制造商、AP以及AS的制造商之間,實際上是存在共同實施專利方法的意思聯(lián)絡的。又由于這三個制造商各自所進行的配置控制了其各自設備所執(zhí)行的動作,這些動作完整實施了方法專利權利要求中的所有步驟,因此,這三個制造商構成對方法專利的共同侵權。

      對于該案,有觀點提出作為MT的執(zhí)行主體用戶,只是知道需要接入網(wǎng)絡,并不知道專利方法的存在,更不可能知道要和其他方配合,因此并不存在意思聯(lián)絡【8】。此種觀點是將專利方法的侵權主體限縮于基于權屬關系的控制方,實際上,基于之前的論述,基于相應主體基于對動作主體的技術配置同樣或更為直接的構成動作主體的控制方,也應屬于方法專利的侵權主體分析對象。而遺漏了此種侵權主體分析對象,僅僅以權屬控制方作為侵權主體來分析共同侵權是否成立,結論自然不夠全面、準確。

      或者我們采用一個簡單的推理也能就專利共同侵權的判定得出與上述論述相同的結論。針對專利方法,如果該專利方法由某一產品廠商配置于其生產的一特定設備上供他人實施,該產品廠商是構成方法專利侵權的,而此種方法專利侵權是一種直接侵權而非間接侵權,這不論是在在先的判決還是當前法院的實際操作層面,都能得到證實。進一步的,如果該專利方法是由一產品廠商配置于其生產的多個設備上并提供給他人使用,相比于第一種情況,產品廠商所實施的配置行為在行為內容上沒有發(fā)生變化,只不過是行為所針對的對象從之前的一個設備變成了多個設備而已,該配置行為的行為屬性也沒有發(fā)生變化,仍然是為了針對方法專利的實施,通過配置而對方法專利的實施所施加的控制行為。因此,與第一種情況相同,此時的產品廠商仍然構成方法專利侵權。再進一步的,當多個產品廠商分別對其產品進行配置,使得這些產品的不同使用主體可以通過分別使用這些產品各自的功能來共同實現(xiàn)專利方法,相比于第二種情況而言,只不過是針對設備的配置主體從之前的一個產品廠商變成了多個不同產品廠商而已,其余情況并未發(fā)生改變;如果能夠基于技術標準等作為紐帶證明不同產品廠商間在各自實現(xiàn)各自的配置時,具有共同實現(xiàn)技術標準的意思聯(lián)絡,那么,基于此種意思聯(lián)絡,多個廠商會在侵權判定中被視為一個整體,在此情況下,則與第二種情況完全相同,只不過此時是由多個產品廠商承擔共同侵權中的連帶責任。

      六、結語

      結合上述論述,對于方法專利,有必要對方法專利權利要求中的動作主體與侵權訴訟中的侵權主體加以區(qū)分,明細侵權主體是對動作主體施加控制的控制方。在此基礎上,對于方法專利權利要求的單側寫撰寫方式,則可以明確其實質上所需保證的是侵權主體的單一,即對權利要求中動作主體施加控制的控制方的單一,而無需針對各個方法權利要求均要求以單一的動作主體來進行描述。對于方法專利的侵權判定而言,不應將“使用專利方法”的侵權主體局限于動作主體在權屬上的所有者,軟件開發(fā)者或產品配置商通過發(fā)布軟件以及產品配置,同樣實現(xiàn)了對方法專利權利要求中動作主體的控制,其行為同樣應屬專利侵權行為,也應當作為侵權主體承擔對應的專利侵權責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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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陳明濤:《云計算技術條件下專利侵權責任分析》,載《知識產權》2017年第3期,第52頁。

      【6】王寶筠、李少軍:《專利間接侵權的理論分析及現(xiàn)實解決方案》,載《河北法學》,2017年第10期,第187頁。

      【7】王寶筠、李少軍:《專利間接侵權的理論分析及現(xiàn)實解決方案》,載《河北法學》,2017年第10期,第187頁。

      【8】陳濤、陳杰:《西電捷通訴索尼 WAPI 專利侵權案評析》,載http://www.lindapatent.com/uploads/soft/180521/xidianjietongsusuoniWAPIzhuanliqinquananpingxi.pdf,第8至9頁,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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